【台灣文獻叢刊·第221種】清史讲义选录
台灣文獻叢刊
【第 221 種】
清史講義選錄
.作者:汪榮寶
.原書頁數: 0092 頁
●書籍簡介
第二二一種「清史講義選錄」
本書(一冊九二面五五、二○○字)不分卷,汪榮寶撰。作者江蘇元和人;於清末執教譯學館時,撰有「本朝史講義」,近由其哲嗣公紀先生易名「清史講義」印行。本書選錄其中第三章「遼東之戰爭」、第四章「遼西之戰爭」、第六章「本朝之定鼎及明室之偏安」、第七章「桂王之割據」、第八章「三藩之亂」、第九章「臺灣之收服」、第十章「中西國際之由來」、第二十二章「鴉片戰爭」等八章之全部及第二十一章「嘉慶朝各省之叛亂」中「海賊之起源」、「李長庚與蔡牽之海上角逐」、「李長庚之戰死」、「海賊之消滅」四節,略其章次編成,自「遼東之戰爭」至「中西國際之由來」順序編成一至七目,以下為「八、嘉慶朝之叛亂」(摘錄上述四節)及「九、鴉片戰爭」。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清史講義選錄目錄
3 一、遼東之戰爭
4 二、遼西之戰事
5 三、本朝之定鼎及明室之偏安
6 四、桂王之割據
7 五、三藩之亂
8 六、臺灣之收服
9 七、中西國際之由來
10 八、嘉慶朝之叛亂
11 九、鴉片戰爭
●弁言
本書系選錄「清史講義」中第三章「遼東之戰爭」、第四章「遼西之戰爭」、第六章「本朝之定鼎及明室之偏安」、第七章「桂王之割據」、第八章「三藩之亂」、第九章「臺灣之收服」、第十章「中西國際之由來」、第二十三章「鴉片戰爭」等八章之全部及第二十一章「嘉慶朝各省之叛亂」中「海賊之起源」、「李長庚與蔡牽之海上角逐」、「李長庚之戰死」、「海賊之消滅」四節而成。「清史講義」原名「本朝史講義」,系汪榮寶先生於清末執教譯學館時所撰之教本,近由著者哲嗣公紀先生印行;乃經選錄合於「臺灣文獻叢刊」部份,用饗讀者。(林真)
●清史講義選錄目錄
一、遼東之戰爭………………………………………………………………………(一)
二、遼西之戰爭………………………………………………………………………(七)
三、本朝之定鼎及明室之偏安………………………………………………………(二二)
四、桂王之割據………………………………………………………………………(三一)
五、三藩之亂…………………………………………………………………………(四四)
六、臺灣之收服………………………………………………………………………(五三)
七、中西國際之由來…………………………………………………………………(五九)
八、嘉慶朝之叛亂……………………………………………………………………(七○)
九、鴉片戰爭…………………………………………………………………………(七三)
●一、遼東之戰爭
太祖伐明之原因萬曆四十四年(一六一六年),太祖始建天命,定國號曰滿洲。時海西四國,已平其三,獨葉赫恃明援不下。太祖乃定議先挫明兵,次及葉赫。先是萬曆三十六年(一六○八年),太祖會明遼東副將及撫順所備禦,訂兩國臣民各守邊境之約,敢有竊踰者,毋論滿、漢人,見之殺無赦;遂建碑於沿邊諸地。及葉赫告急,明以其為北關要地,不利其亡,既遣砲兵為之守衛,又駐軍開原以備不測。太祖乃投書撫順所游擊李永芳,訴葉赫渝盟之罪,請其嚴守中立,以不得要領而還。尋明巡撫都御史郭光復,遣遼陽材官蕭伯芝,偽稱都督,盛具儀仗入境,揚言天使儼臨,責郊迎禮。太祖迎之道左,供張甚盛,伯芝詰比年絕貢之故,太祖從容權詞答之,厚贈遣歸。將別,太祖笑謂之曰:『汝是遼陽無賴蕭子玉(伯芝字),安得假稱都督,責我郊迎。我非不能殺汝,顧不忍貽大國羞耳』!嗣是益知明易與,而明邊民每歲越境盜採葠、礦及森林、果蔬之屬。天命元年,太祖遣大臣扈爾漢,執殺越邊竊盜者五十餘人,廣寧巡撫李維翰遣使詰問,堅請執殺人者抵罪。太祖不得已,取所俘葉赫兵十人至撫順關殺之,嫌隙愈深。太祖乃廣儲蓄、利器械,盡收諸部精銳,休養二年。及天命三年(一六一八年),乃決議伐明,以七大恨誓師,其意如左:
一、明邊吏輕用尼堪外蘭之謀,無故啟釁,害及景、顯二祖。
二、明不守盟約,逞兵越界,衛助葉赫。
三、明邊民每歲踰境行竊,依約當殺;而明又以擅殺為詞,脅取十人抵罪邊境。
四、明越境以兵助葉赫,致其許字滿洲之女,改適蒙古。
五、滿洲人民於柴河、三岔、撫安等路(按明時以三岔河北地與三衛駐牧諸路皆約當今鐵嶺縣東南境)耕田藝榖,明不容刈穫,遣兵驅逐。
六、葉赫渝盟召釁,而明乃偏信其言,遣使詬詈,肆行陵侮。
七、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既被征服,明又脅復其國。
撫順及清河之役於是發步、騎兵二萬,分兩路以進,令左翼四旗兵取東洲(承德縣東南一百十里)及嗎哈丹(興京城西南二百十里)二堡,而太祖自率右翼四旗兵及八旗護軍,乘夜雨新霽,馳抵撫順,降游擊李永芳,尋毀其城而還。廣寧總兵張承蔭等聞警,率兵一萬來追,太祖回軍相拒,會大風西向揚塵撲敵營,太祖順風縱擊,敵兵不支,自張承蔭以下,副將頗廷相、參將蒲世芳、游擊梁汝貴皆戰死。於是廣寧巡撫李維翰遣使議和,並欲索還俘獲,太祖拒之。是秋,圍清河城,副將鄒儲賢悉眾固守,攻城兵樹云梯,冒矢石而上,守兵遂潰,儲賢及兵萬人殲焉,明邊大震。
明四路之師翌年(一六一九年),太祖既征葉赫,振旅而還。明遼東經略楊鎬,集兵瀋陽,分四路來攻,每路兵六萬,定議山海關總兵杜松等由渾河出撫順關(撫順所迆東二十里),是為左翼中路軍;遼東總兵李如柏等,由清河出鴉鶻關(當在今鳳皇城西北境),是為右翼中路軍;開原總兵馬林等,由開原合葉赫兵二萬出三岔口,是為左翼北路軍;遼陽總兵劉綎等,會朝鮮兵二萬出寬甸口(鳳皇城東北二百九十里),是為右翼南路軍,約合趨興京。時明御史王象恆力言敵無釁可乘,出塞非策;而大學士方從哲、兵部尚書黃嘉善日發紅旗趣進兵,以二月二十一日出師。太祖斂兵城中,戒嚴以待。三月朔,各路偵卒皆以敵兵告,太祖議以南、北二路山險道遠,敵不能即至,當先敗其中路軍;而杜松素勇敢輕敵,先期出撫順關,策馬絕渾河而南,軍多溺死,以三萬餘眾屯薩爾滸山(興京城西一百二十里),而自引兵二萬,圍鐵背山上之界藩城。時太祖方發夫役運石築界藩,以騎兵四百衛之;及是,城役萬五千及衛兵等,據吉林崖(鐵背山迤南)以拒。太祖命諸貝勒以二旗兵萬五千人,援界藩,而親率六旗兵四萬五千攻薩爾滸大營。
兩軍既遇,日中交戰,忽晦冥,咫尺不相見,明兵列炬以戰。太祖縱兵,從暗擊明,萬矢悉中;而明兵從明擊暗,彈丸皆中柳林,六旗兵無一傷者。時杜松方督軍仰攻吉林崖,守崖騎兵率役夫自山馳下衝擊,而援界藩之二旗兵適至,夾攻明兵。杜松中矢陣歿,士卒死者無算,轉尸蔽渾河而下。於是左翼中路軍先敗。馬林率北路軍陣富勒哈山(鐵嶺縣東南百里)東北尚間崖之麓,環營浚濠,外列火器,內駐騎兵。而別軍之為應援者,一軍據斐芬山,開原道潘宗顏督之;一軍屯斡琿鄂謨,游擊龔念遂督之;各距尚間崖數里,皆列大車,持堅盾。太祖督諸貝勒移軍北進,與龔念遂軍遇,大敗其眾,念遂死之,乃進薄尚間崖。馬林軍內外相合,自西突至,太祖所部倉卒應戰,後先不相待,縱馬馳驟,人自為戰。明軍力盡,死傷相屬,崖下河水為之赤。馬林引殘卒走開原,而潘宗顏軍尚固守斐芬山。太祖乘勝突入,推其堅盾,一軍盡覆。葉赫兵於中途聞敗報遁還,於是北路軍亦敗。是時,劉綎軍已自南路深入,沿途焚柵寨,破防軍,殺防軍,殺駐防官額爾訥額赫,近逼興京。太祖聞警,急遣大臣扈爾漢、貝勒阿敏先後引兵往禦。諸貝勒絡繹馳歸偵探,而太祖自督大軍繼進。綎軍部勒嚴整,行止有法。砲車火器甚練。太祖患之,使降卒持杜松令箭往,詭言松軍已薄敵城,促之速進。綎以道狹,乃分軍為四,而自率所部精銳為前軍先入,至阿布達里岡,將登山列陣,而四貝勒(當時太宗之稱)已引右翼兵先登,據高下擊。大貝勒代善又引左翼兵出山西,冒杜松軍旗幟,被其衣甲,紿入敵營,前軍遂潰;綎欲退整後軍,而倉卒無所措,力戰以死,後軍相繼殲焉。諸貝勒既破綎軍,乃乘勝而南,迎擊康應乾所部步兵及朝鮮兵。會大風驟發,敵軍火器皆反擊,以是不支,應乾遁走,朝鮮都元帥姜功烈以其餘卒降。於是南路軍又敗。楊鎬聞三路兵相繼覆沒,急檄召李如柏等還軍,如柏率右翼中路軍歸。是役也,明傾中國之力,盡徵宿將猛士及朝鮮、葉赫精銳,分道深入,號稱四十餘萬;而太祖以四、五萬眾,並力破其一路,五日之間,敗其全軍,所獲以鉅萬計。明與本朝之興亡,實肇於此。
開原、鐵嶺之役馬林既遁保開原,旋於是年六月為大軍所攻,林出守兵大半分陣四門外,而自督餘眾登陴固拒。攻城兵乘虛掩上,陴兵四潰,自馬林以下,內外守兵皆戰死。逾月,太祖遂進薄鐵嶺。城外各堡兵聞警,馳入守禦,力竭城潰,游擊喻成名等殉之。自開鐵既下,而葉赫以勢孤援絕,不能復支,以是年八月國亡。於是全遼岌岌,明廷震動。論者皆以楊鎬輕於一擲,虧損國威,交口議其得失。黃道周博物典彙,嘗引當時史家之說論其事曰:『建州(按謂本朝)彈丸地,嚮資清(清河)、撫(撫順)之糴,曾無廣屯厚儲;清、撫既下不為守,知非有遠志。我徵兵漸集,宜葺殘壘,時以輕騎擾彼耕牧,計可坐制。乃銳語出塞,早漏師期,深入重險,棄輜重以資之,敵勢始張。原海西密邇開、鐵,為我屬國,與建州及西部(按謂喀爾喀、察哈爾、喀喇沁等部)牙錯,勢能離其合。近歲拯北關以藩遼,稱制勝上策,而竟翦焉胥覆為開、鐵續。誰職厲階,一蹶不振耶』(以上據「開國方略」錄入)!此以明季邊事之敗壞,為四路之師之結果;雖未必為探本之言,然其論當時形勢,固有足供吾人之參考者也。
熊廷弼之才略楊鎬既敗,熊廷弼代為遼東經略,專以固守、不浪戰為目的。時新敗固守、不浪戰之後,軍民四散,數百里無人跡。廷弼兼程冒雪,巡視阨塞,招流亡,繕守具,得兵十八萬,分佈沿邊要地,命小警自禦、大警互緩,持法嚴厲,部伍整肅;更選精銳為遊徼兵,乘間迭出,以俟機會。然廷弼性剛,不能容物,會熹宗新立,朝臣忌廷弼者,交章劾其不戰。廷弼乞罷,政府以袁應泰代之。應泰長於吏事,然非將材也。時蒙古諸部大饑,多入塞乞食,應泰謂不急收之,且為敵有;乃招降數萬,處諸遼、瀋二城。議者多言收降太濫,恐中雜間諜,禍且不測,請徙諸他地;應泰不聽。而降人與民雜居,潛行淫掠,居民苦之,多有通款本朝者。
瀋陽之役天命六年(一六二一年)三月,太祖進攻瀋陽,距城七里而軍。初,歐洲葡萄牙兵之至北京者,見邊患方亟,自請助戰,以數寡,不足用,乃盡獻其精銳巨砲,以備戰守。至是明總兵賀世賢、尤世功等分守瀋陽,環城掘濠塹數重,繞以牆柵,列巨砲其上,守具甚堅。世賢勇而無略,太祖遣偵騎挑戰,陽敗誘之;世賢逐北,途遇伏兵,乃退歸城下,而濠梁為城中間諜所斷,欲入不得,身中十四矢。世功引兵救之,相繼戰死,城遂潰。而明兵之屯戍渾河以南者,聞警赴援。游擊周敦吉、都司秦邦屏、總兵陳策等督四川兵渡河,陣其北,副將童仲揆(董仲貴)等統浙兵陣河南。太祖遣右翼四旗襲擊川兵,屢卻復前,卒殲其眾,遂渡河圍浙營數匝。營中火器交發,殺傷甚多,俄而火藥盡,仲揆等猶揮刃奮戰,各殺十餘人乃死。是役,明以萬餘人敵數倍之眾,雖力屈而覆,實為遼東用兵以來第一血戰。
遼陽之役瀋陽已拔,太祖集諸貝勒大臣議曰:『今敵兵大敗,宜乘勢長驅,以取遼陽』。遂率眾而南。時遼陽為遼東首府,經略在焉。應泰聞警,乃決太子河,引水注濠,環以火器,而自督諸將出戰。太祖遣左翼四旗及護軍精銳夾擊之,又令軍士囊土運石,塞城東水源。諸軍渡濠奮登,據其一隅,官民驚擾,有乘夜縋城而逃者;而城內守兵猶列炬拒戰,達旦不息。應泰督戰城樓,見事不可為,從容佩劍印,自縊死。逃按御史張銓被執,或勸之降,且以高爵相許,銓曰:『吾受朝廷深恩,若降順苟活,是遺臭後世也。汝國雖欲生我,在我惟知一死而已』。卒不屈,自縊。其餘官吏將士殉節者尚十餘人,而居民皆啟扉迎降,夾道俯伏呼萬歲。於是遼河以東堡塞營驛及海、蓋、金、復諸衛大小七十餘城俱下。太祖會貝勒諸臣議曰:『遼陽之地為明與朝鮮、蒙古接壤要區,宜即居之』。遂定議遷都。
●二、遼西之戰事
熊廷弼之三方布置策明廷聞遼、瀋繼失,乃盡謫諸臣前劾廷弼者,復詔起廷弼於家,而擢王化貞為廣寧巡撫。時廣寧孱卒僅千,化貞招集散亡,得萬餘人,激厲士民,聯絡蒙古,人心稍定。乃建議分兵屯戍遼河西岸及諸要害。迨廷弼入朝,請於廣寧原集步騎,制敵全力,而於天津、登萊各治舟師,分擾遼東半島沿岸,增設登萊巡撫如天津制,而經略駐山海關,居中節制,名曰三方布置策。今括其大意,列表如左:
山海關……經略……節制三方……(一)廣寧……巡撫……統率陸軍
(二)天津……巡撫
(三)登萊……巡撫統率海軍
經、撫不和問題廷弼既任經略視事,以化貞分兵屯戍之議為不可行。疏言:『兵分則力弱,若一營不支,則諸營俱潰,故當悉聚大兵,固守廣寧,而遼河上但當遣兵遊徼,示敵不測而已』。化貞以所議不行,心憾廷弼,而經、撫不和之事起。先是遼陽之失也,都司毛文龍引逃民渡海至皮島(今海洋島),編島民為兵,分布哨船,與登州相犄角。會鎮江堡(鳳凰城東南百二十里)軍人有潛通文龍者,文龍引兵襲殺鎮江守將,報捷化貞。時廷弼方疏請遣使朝鮮,令連營鴨綠江上助我聲勢,以實行三方布置之主義,而化貞遽以鎮江奇捷入告。化貞為人剛愎,不習兵事,既與廷弼反對,則日夜思得倖勝,以相陵駕,妄意李永芳在敵中可為內應,蒙古助兵可得四十萬,一切士馬甲仗、糗糧營壘俱置不問,而欲以安坐取全勝。兵部尚書張鳴鶴篤信其言,所請無不允。廷弼以部臣有意掣肘,頗不能平,由是與鳴鶴交惡。及化貞捷奏入,舉朝大喜,議令諸鎮海陸並進,相機規復,而趣廷弼出關節制其間。廷弼貽書京師,言:『兵力未集,文龍發之太早,亂三方並進之謀,誤屬國連絡之算;目為奇功,乃奇禍耳』。舉朝皆不直之,陰黨化貞者益多。自八月至於十一月,化貞凡五出師,輒以無功引還,廷弼乞敕化貞慎重舉止。化貞上言:『願得六萬兵一舉蕩平』。是時大學士葉向高,化貞座主也,頗右之。廷議令化貞毋受廷弼節制。於是朝臣自閣部逮言官皆助化貞,其表同情於廷弼者數人而已。熹宗令群臣議兩人去留,議未決而太祖已督兵渡河圍西平堡(廣寧縣境,東距遼河二十里),守將羅一貫以城潰戰沒。時天啟二年正月,而天命七年(一六二二年)也。
廣寧之降於是化貞用游擊孫得功謀,盡發廣寧兵畀之,使偕祖大壽會別軍往援。至平陽橋堡(廣寧城東南一百二十里),甫交戰,得功先奔,別軍亦潰,祖大壽走覺華島(今菊花島,在遼東灣西側)。太祖方頓軍沙嶺(廣寧東南一百五十里)不進,而得功陰為內應,揚言敵已薄城,居人驚潰。化貞不知所為,踉蹌西走,至大凌河,遇廷弼哭。廷弼哂曰:『六萬眾一舉蕩平竟何如』?乃以所部五千人授之,使為殿,盡焚積聚,護難民先後入關。得功以廣寧迎降,太祖整軍入,而化貞已走二日矣;遂進克義州,其餘城堡望風降者凡四十餘,乃留諸貝勒守廣寧,而盡遷遼西降人於河東。北京政府逮化貞,兼罷廷弼聽勘。獄具,二人並論死。
孫承宗、袁崇煥之布置先是邵武知縣袁崇煥以邊才被舉,破格擢兵部主事。及廣寧師潰,王在晉繼廷弼籌邊,議專守山海關。崇煥即單騎出關,遍閱形勢,還言:『予我軍馬錢榖,我一人足守此』。廷議壯之,進擢僉事,使監軍關外。崇煥至,則經理軍事、安置游民,夜行荊棘猛獸間,諸將稱其勇。既而在晉議於關外八里鋪築重關,置兵四萬守之;崇煥以為非策,議當守寧遠,政府不能決。大學士孫承宗請身往定之,竟是崇煥議。歸言在晉不足任,乞自往督師。承宗才不下廷弼,而器度過之。比之任,乃使崇煥築寧遠城,守關外地二百餘里。又修復城堡數十,練兵十餘萬,造甲仗無算,開屯田五千頃,而崇煥亦忠勤稱職,誓與寧遠共存亡。由是遠近歸赴,竟成巨鎮。至天命十年(一六二五),承宗復命諸將分戍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諸要害,擴地復二百里,幾恢復遼河以西舊地。
寧遠之役太祖自征服遼陽後,命於城東五里營新城,備宮闕之制,建為東京。既而知瀋陽形勢尤要,復下遷都之議。諭言瀋陽形勝地,若有事明邊,則西渡遼河,路直且近;北伐蒙古,則二、三日可入其境;南征朝鮮,則可由清河路以進。於是就建新都,於天命十年(一六二五年)三月遷焉,是為盛京。比歲既有事建築,復值承宗在邊,無懈可擊,而毛文龍又數遣部將侵擾鴨綠江沿岸及長白山左右以相牽制,故終承宗督師之日,明邊未嘗被兵。承宗功既高,內為閹黨所忌,日夜相排擠,竟於是年十月去之,而代以高第。第素恇怯,以關外為不可守,乃盡撤要害諸城守具及將士入關,委粟十餘萬石,死亡載道,並欲撤寧遠、前屯(前屯衛城在寧遠城西南百三十里)二城。袁崇煥方為寧前道,誓死不去。太祖察形勢既變,以天命十一年(一六二六年)大舉渡遼,抵寧遠,繞出城西南,橫截山海關通路而軍。崇煥偕大將滿桂等刺血誓師,堅壁清野以俟;詰城中間諜,又檄關上守將:『寧遠將士有逃至者悉斬』!人心始定。翌日,大軍進攻,戴盾穴城,矢石雨下不退。崇煥令閩兵發西洋巨砲,一發傷數百人,再次再卻,圍遂解。太祖二十五歲用兵以來,戰無不勝、次無不克,獨於寧遠一城卒不能下,不懌者累日。時明關外軍餉,皆以海運積覺華島。太祖乃遣兵襲之,悉焚其舟車糧草而還。經略高第、總兵楊麒擁兵不救,明廷聞之,削第、麒職,以王之臣、趙率教代之,而擢崇煥巡撫寧遠。是年八月,太祖高皇帝崩,太宗文皇帝嗣位,以明年為天聰元年。
和議之相左寧遠圍解,崇煥意漸驕,疏請移滿桂於他鎮,而王之臣持不可,以是有隙。朝廷慮其僨庫,乃移之臣督關內,而以關外專任崇煥。自錦州大小凌河諸城守具既撤,寧遠無外障,崇煥數欲乘間修復以備持久,及聞本朝遭大喪,因欲藉外交政策為緩兵之計,且欲利用宗教勢力為和議之介紹。於是遣使偕剌麻僧一人致弔,微示修好之意,因以覘虛實。是時太宗方將用兵朝鮮,亦欲藉和議羈縻中國,得專力南下。自是使命往復,各主張己國之權利,互相要求,以為議和之條件。今據當時兩國外交文書,條其大要如左:
(甲)本朝所要求者
(一)償金及歲幣明廷當以金十萬兩、銀百萬兩、緞百萬匹、布千萬匹,為修好之禮。既和之後,明每歲當納金一萬兩、銀十萬兩、緞十萬匹、布三十萬匹,而本朝亦願以東珠、貂皮、人葠若干相報。
(二)分定國界山海關以內歸明,遼河以東歸本朝。凡遼西地方所有城堡,明人不得加以修葺。
(三)修正國書格式凡兩國通問書式,明皇帝不得與天並列,而明諸臣亦不得與本朝尊號並列,各當遞降一格。
(乙)崇煥所要求者
(一)遼東之還付本朝當將已經占領之遼東地方及所俘獲之官民男婦等酌議還付。
(二)朝鮮之撤兵本朝當撤回征伐朝鮮之兵,並約以後不再用兵該國。
寧、錦之攻守時明已召王之臣還朝,罷經略不設,以關內外盡屬崇煥。及和議聞,朝旨以為非計,數相戒諭;崇煥雖持之甚堅,而兩國意見相左,不得要領,乃汲汲修諸城守備。而本朝南下之師所至大捷,朝鮮舉國乞降,以天聰元年四月凱旋。自是形勢又一變,和議遂破。五月,乃大舉攻遼西。時大凌河城工未畢,總兵趙率教守錦州,大軍圍之不克,乃移薄寧遠,軍城北。崇煥令諸將背城據濠,列車營火器以拒,大軍佯退誘之,明兵堅壘不動。於是攻城既不下,野戰又不克,復回攻錦州,濠廣不得進,士卒死傷甚多,乃毀大小凌河二城而還,時稱寧、錦大捷。而魏忠賢乃使其黨,論崇煥不救錦州為暮氣。崇煥罷歸,以王之臣代之,復議撤錦州,專守寧遠。
毛文龍之伏誅未幾,熹宗崩,忠賢伏誅,廷臣爭請召崇煥。明年,崇煥復起視師,上言:『恢復之策,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法在漸不在驟,在實不在虛』。且言:『願假便宜,計五年全遼可復』。當是時,毛文龍以總兵設鎮皮島,自天命以來,數侵擾遼東,為本朝患,然短於將略,戰輒不利,歲糜餉無算,前後章奏多虛張失實,又桀驁自用,部下健卒不下二萬餘。崇煥恐其跋扈難制,甫受事即欲誅之。天聰三年六月,乃伏甲,邀文龍校射,比其至,遽命去冠帶,執縶縛,數以斬罪十二,遂誅文龍。明廷方倚崇煥,得報亦不之罪。文龍既死,島弁失主師,心漸攜,益不可用。其後遂有叛去者,而崇煥亦卒以是見疑於朝廷。
太宗之反間計時太宗以遼西有備,憎祟煥殊甚,乃議取道蒙古,拊直隸之背。是年冬,遂連合喀喇沁等部,使為嚮導,由喜峰口毀邊牆入,圍遵化。巡撫王元雅以下憑城拒守,城破皆死之。趙率教聞變入援,亦戰歿。思宗命薊遼總督劉策控石門,防大軍西軼。而大軍已趨薊州,遂越三河,略順義,進薄京師,與總兵滿桂相拒於德勝門外;城上發砲助戰,誤傷桂軍,桂亦負傷,入城休戰,大軍移屯南苑。會崇煥自山海關兼程入援,督諸路勤王軍,營廣渠門外;太宗用反間計,謂與崇煥有密約,命所獲宦官知之,陰縱使去。時都人既遭兵,怨謗紛起,謂崇煥縱敵;而朝士亦以其前主和議,誣其引敵脅和,將為城下之盟。思宗前聞崇煥擅殺大將,疑其有異志;及是謗言日至,即召崇煥入城,下之獄。
畿輔各路之防戰崇煥既罷,明廷特設文武兩經略,以尚書梁廷棟及滿桂為之,屯西直,安定二門,而命大學士孫承宗移鎮山海關。已而太宗分兵下固安、良鄉,復回軍至蘆溝橋,破副總兵申甫車營,進次永定門。滿桂督諸軍迎戰,以眾寡不敵,戰死,京師大震。時諸將爭請攻城,太宗笑曰:『取之若反掌耳!但其疆圉尚強,非旦夕可潰者,得之易,守之難。不若簡兵練旅,以待天命』。乃移軍越通州而東。是時庶吉士劉之綸以知兵名,製木為西洋大小砲及新式戰車,皆輕捷便用。遂超擢侍郎,率所募敢死士,屯遵化城外。天聰四年(一六三○年)正月,大軍既拔永平,以三萬騎回擊之綸。之綸發砲,頗有所擊傷,再發則砲裂,軍亂。之綸誓死不退,軍復奮鬥,亙十二小時,全軍盡沒,之綸身被兩矢,亦死。大軍遂拔遷安、灤州,皆留兵守之。尋分兵向山海關,副將官惟賢力戰,乃還攻撫寧、昌黎,皆堅守不下;復遺書議和,取道冷口關而歸。當是時,總兵馬世龍統諸路援師二十萬,躡大軍後,而孫承宗督祖大壽等守山海關,東西相應援,乘大軍之歸,以五月規復灤州。貝勒阿敏方擁重兵屯永平,見明軍勢盛,先後召遷安及遵化守將棄城偕遁,明軍追擊之,襲殺甚眾,於是關內四城皆復。
長山之役五年(一六三一年),太宗以明軍制勝之道在利用火器,思有以抵制之。乃招徠明工匠,製造紅夷大砲,而令降將演習之。至八月,遂用以攻大凌河。時承宗既恢復關內,更理關外舊疆,議並力先築大凌河城,而巡撫邱禾嘉不用命,同時兼築他城。大凌工築甫半,而大軍驟至,圍之數周。禾嘉自寧遠馳入錦州,與總兵吳襄、宋偉等合軍,逾小凌河赴援。太宗分軍迎戰,見其列陣嚴整,引還伺之。明兵夜趨大凌河,陣長山口(在錦州府城東南,峰巒連亙、四山錯列,因名),距城十五里。太宗督兵二萬進擊,宋偉等堅陣不動,乃率兩翼騎兵突陣,營中火器震天,右翼兵冒彈丸先進,偉奮力督戰不退,而別軍之屯吳襄東者,亦發大砲火箭攻之。時黑云起,風從西來;襄縱火相逼,忽大雨反風,襄以營燬先走,宋偉督戰至晡,以力盡引退,為伏兵所截,失士卒無算。於是祖大壽堅守大凌河不出,至十月,城中援盡糧絕,殺人馬以食,商民三萬僅存三分之一。太宗令聲砲揚塵,詭為援兵誘之,大壽出城,敗還。既而錦州援兵四萬果至,城中聞砲,疑不敢出夾擊,大壽不得已,竟以城降,言妻子在錦州,請往為內應。太宗縱之還,而毀大凌河城,班師。
長山之敗,廷臣追咎築城非計,交章論禾嘉,兼及承宗。承宗引疾歸,禾嘉亦罷。明自用兵以來,督師者如熊廷弼、袁崇煥、孫承宗輩,皆以蓋世之才,能稱其職;而諸將委身許國,效死不屈者亦前後相望。顧奄豎宵小陰相排擠,文墨議論之徒從而撓之,故邊事日壞,而戰無倖勝也。方廷弼初罷,嘗言:『朝堂議論,全不知兵,敵稍緩則鬨然促戰,及軍敗,始愀然不敢復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復鬨然責戰矣』!及崇煥再出,亦言:『以臣之力制全遼有餘,調眾口不足。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忌能妒功,夫豈無人,即不以權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見亂臣謀』。而承宗之言尤為痛切,其奏議有曰:『邇年兵多不練,餉多不核。以將用兵,而以文官招練;以將臨陣,而以文官指發。以武略備邊,而日增置文官於幕;以邊任經撫,而日問戰守於朝:此極弊也』。既而廷弼冤死,傳首九邊;崇煥以讒間,竟罹極刑;至是,且並承宗去之。當時北京政府及言路之腐敗可知已矣!
旅順及沿岸諸島之降服是時本朝疆域雖西跨遼河,奄有遼東半島,然旅順及沿岸群島尚為明諸將所守。毛文龍既誅,其部將孔有德、耿仲明等走入登州。當大凌河之告急也,登萊巡撫孫元化遣有德等赴援,中道糧絕,士卒鼓諤譟,劫有德反。有德乃還據登州,尋為官軍所困,偕仲明等突圍航海至旅順,總兵黃龍邀擊之,擒斬數人,有德、仲明走降本朝。天聰七年(一六三三年),乃導諸貝勒大臣,督步騎萬餘攻擊旅順,龍數戰皆敗,竟以械盡自殺。廣鹿島(光祿島)副將尚可喜,故與龍相犄角,及旅順不守,亦降。自是諸島雖有殘卒,不能成軍,明廷亦不復置帥,以登萊總兵遙領之而已。及大軍再克朝鮮,皮島勢益孤,有德等夾攻之,守島總兵沈世奎戰死,皮島亦平。
腹地之深入先是內蒙古諸部,既次第附本朝,獨察哈爾歲受明賂百餘萬,數侵掠他部,為本朝敵。太宗累歲用兵遼西,而寧、錦諸城守禦甚嚴,旦夕不能下,遂以天聰六年(一六三二年)移軍征察哈爾部,部長林丹汗率眾西遁。自是大軍得自由出入長城諸口,往來直隸、山西間,勢力及於黃河沿岸。
及天聰九年(一六三五年),貝勒多爾袞等收察哈爾部落,得元人所遺之中國傳國璽,乃以明年為崇德元年,改國號曰大清。群臣恭上尊號曰寬溫仁聖皇帝,獨朝鮮不樂推戴,且有違言。太宗將親征之,而又恐明兵之議其後,乃以是秋命郡王阿濟格等分道入邊,會於延慶州,連下畿內州縣,凡克十二城,五十六戰皆捷,俘人畜十有八萬。明督師兵部尚書張鳳翼、宣大總督梁廷棟皆按兵不敢戰,日服大黃藥求死。大軍從容出冷口凱旋,於是專力逼朝鮮;王始決意絕明,受本朝冊封,時崇德二年(一六三七年)也。三年(一六三八年)八月,乃命睿親王多爾袞等率左翼軍、貝勒岳托等率右翼軍,分道伐明。於是右翼軍入牆子嶺,左翼軍入青山口,至通州合軍。是時明廷議論,兵部尚書楊嗣昌、總監中官高起潛主和,督師盧象升主戰,相持不下,會大軍分三路深入,一由淶水趨易州,一由新城攻雄縣,一由定興攻安肅,象升聞之,從涿州進據保定,遣諸將分道出禦,大戰於慶都;猶未敗衄,而一時列城多望風失守。象升又為嗣昌所扼,兵單餉缺,將士苦饑,自知必死,晨出帳四面拜曰:『吾與將士同受國恩,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眾皆感泣,旋進至鉅鹿,起潛擁重兵相去五十里,不救。象升督殘卒五千,血戰兩日,砲盡矢窮,猶手格數十人乃死。大軍游弋畿輔,破城四十有八。四年(一六三九年)正月,遂自東昌渡運河,直趣濟南。時山東眾兵皆屯德州,濟南無備,德王由樞以城潰被執。二月,大軍還至天津,值運河水漲,輜重綿亙難渡,而明諸將相顧束手,無敢襲擊者。數日,大軍始畢渡北還。德王至盛京,太宗即命上書北京請和,仍不報,方多爾袞等之入邊也,太宗亦親攻關外諸城以牽制之。是年正月,乃督降將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各攜大砲圍攻松山,副將金國鳳死守不下。有德等復請穴地攻之,竟以無功解圍;遂分兵往略錦州、寧遠,擾其耕穫。
松山及錦州之降自天聰三年以來,大軍連年入塞,而所破州縣皆不能守,則以山海關重兵阻隔東西通路之故。太宗知山海關不下,不能爭中原,而寧錦諸城不破,不能得山海關,故於崇德五年(一六四○年)即命親王大臣更番出師,分擾松、杏、寧、錦間;而相持曠歲,未有成功。及明年,當鄭親王濟爾哈朗更番往代之期,乃申諭軍士,期以必克。先是祖大壽歸自大凌河,復背約,督兵任錦州城守,而用蒙古兵分守外城;及大軍進攻,蒙古兵懼而約降,與內兵格鬥,外城遂潰。於是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率曹變蛟、王廷臣、吳三桂以下總兵八員、軍十三萬,集寧遠。大壽遣卒自錦州逸出,傳語『以車營逼敵,毋輕戰』!承疇等方持重未發,而朝議以師老財匱,遣職方郎中張若麒就行營計議。若麒至,則密請降旨趣戰。承疇乃屯輜重塔山(錦州城西南六十里)、杏山間,而以兵六萬先進,諸軍繼之,陣松山城北之乳峰,距錦州五六里。太宗得報,親統大軍赴援,環松山而軍,且遣別軍奪其塔山之積聚。明軍糧竭,士無鬥志,三桂等六總兵先後引退,將越杏山走寧遠;而伏兵沿途邀擊,軍士蹈海死者不可勝計,變蛟、廷臣亦斂兵入松山,與承疇、民仰困守。至明年(一六四一年)二月,松山被圍已半年,城中食盡,副將夏承德密遣質子出城約降,大軍如期攻之,城遂拔,承疇被擒,民仰、變蛟、廷臣皆死之。時錦州糧亦盡,人相食,祖大壽戰守計窮,又聞松山已失,遂以城降,杏山、塔山亦下。於是關外重鎮自寧遠以外,無有存焉者矣。承疇被俘至盛京,太宗遣漢軍范文程覘之,承疇初謾罵,既而數數拂拭衣塵。文程歸報曰:『承疇不死矣!一衣猶愛惜若此,況其身耶』!後竟降。時敗報達北京,或傳承疇已死,思宗驚悼甚,設壇都城,賜祭十六次,且將親奠;已而聞其降,乃止。
和議不成之故明自萬曆時,歲徵遼餉六百六十萬,崇禎中,復加勦餉二百八十萬、練餉七百二十萬,竭天下兵餉大半以事關東,於是民不堪命,群起為盜;或百萬,或數十萬,所在暴動,稱為流寇。北京輿論於流寇或有主撫者,而於本朝則始終不肯言和。袁崇煥既以議和罹間死,及大軍追逐察哈爾汗道經山西時,大同巡撫沈棨亦以私締和約被逮。太宗雖數遺璽書請罷兵,而皆為有司所格,不得上達。及是,兵部尚書陳新甲屢以國力困敝為言,思宗亦知不敵,密以和議委之。新甲乃遣使持書至盛京議款,得本朝答書而還,其事甚秘,外廷不得聞,已而語洩,言路譁然,新甲竟以此得罪,和議遂絕;而降人仕本朝者如祖可法輩,亦以為和成則中國得陰修戰備,而八旗勁旅反習逸忘勞,非計之得者。時三桂猶拒守寧遠,邊防未撤,可法因獻攻心扼吭之策,謂入塞絕運河糧道,則北京立困;先取山海關,則關外諸城唾手可得。是年十月,太宗復遣兩翼軍毀長城而入,遂自薊州分道南下,畿南、山東列城不守者凡八十有八,大軍直抵兗州。八年(一六四三年)二月,自山東還至近畿,車駝亙三百餘里。時勤王兵皆集通州,督師大學士周延儒斂跡不戰,而日騰章報捷。及大軍至懷柔縣境,薊遼總督趙光抃始會諸軍邀戰於縣北之螺山,旋亦潰走。是時關內外千里之間有總督四、巡撫六、總兵八,又有監督太監握重兵相牽制,故事權不一,戰守無所施;而流寇且復長驅犯闕,促明之亡。是年八月,太宗文皇帝崩,世祖章皇帝以沖齡嗣位。值吳三桂乞師討賊,啟關迎降;而後兩朝未竟之志伸,奄有九有之業始矣。
官制之改革太宗之世,非獨從事外征也,又頗留意於內治,其進步之顯著者,即官制之改革是也。先是太祖創制八旗,每旗設總管大臣(固山額真)一、佐管大臣(梅勒額真)各二;又設理政大臣五、札爾固齊十,往往即以總管或佐管等兼之,不皆分授。及天命十一年太宗即位,乃集諸貝勒定議,每旗仍各設總管大臣各一,是為八大臣。凡議國政,與諸貝勒偕坐共議之;出師行獵,各領本旗兵行,一切事務皆聽稽察。其佐管大臣每旗各二,此十六大臣贊理本旗事務,不令出征。又每旗各設調遣大臣二,此十六大臣出兵駐防,以時調遣;所屬詞訟,仍令審理。天聰五年,始仿明制設六部,每部以一貝勒主之(今管部),各有承政(今尚書)、參政(今侍郎)、啟心郎(翻譯員)等官,以滿洲、蒙古、漢人兼授。崇德元年,設都察院。三年,設理藩院,專治蒙古諸部事。兩院官制並與六部同,是為八衙門,政府之組織漸以完備。
文學教育之概況太宗又留意文學,樂聞古今得失。初,滿洲未有文字,凡文移記載必譯成蒙古文讀之。太祖時,始命儒臣額爾德尼、噶蓋等假蒙古字製十二字頭,編寫「國語」,頒行通用,滿文之傳佈自此始。天聰三年,太宗乃命儒臣達海等翻譯漢籍,記注政事,設文館以董理之。又欲振興文教,於諸儒中考取其文藝明通者優獎之,凡得士二百人。其後連年與中國用兵,益知文學教育之必要。天聰五年,諭:『自征明以來,所向必克,彼明屢戰屢敗,勢同枯朽。而我常有懼心者,以彼雖不長於騎射,而戰陣時曉習法律故也』。及大凌河之役,又諭:『今年明築大凌河城,我兵困之,經四閱月人皆相食,猶以死守。雖援兵盡敗、凌河已降,而錦州、松山、杏山猶不忍委棄,此由讀書明理,為國盡忠故也』。於是令貝勒大臣子弟,八歲以上、十五歲以下俱就學讀書。天聰十年,更定文館為內三院:(一)國史院,主編纂歷史,擬撰表章;(二)秘書院,主擬撰外交文書及敕諭之屬;(三)宏文院,主注釋古今政事得失,進講御前。每院各設大學士一人。蓋當時以與中國戰爭之故,交通繁數,故政教文物亦頗蒙其影響云。
●三、本朝之定鼎及明室之偏安
吳三桂之乞師世祖章皇帝,太宗第九子也。崇德八年八月,太宗崩,禮親王代善會諸王貝勒以下,定議奉世祖纘承大統,而以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攝理國政。先是大軍已拔錦州,得遼西大部,明總兵吳三桂率兵民五十萬駐防於寧遠。是年九月,鄭親王復發砲兵,越寧遠,攻克中後所、前屯衛、中前所諸城,山海關守禦益危。明年順治改元,即崇禎十七年甲申也(一六四四年)。三月初,明以流寇內偪,廷議盡撤關外城守,而召三桂統邊兵入衛。三桂悉眾而西,行至豐潤,聞李自成已陷京師、帝后殉國,乃猶豫不進,還次灤洲;自成執其父襄,令作書招之,三桂許降。已而聞其愛妾陳沅為寇軍所掠,則大憤,遽易縞素,稱先帝恩德,以復仇討賊之旨公布軍中;遂疾歸山海關,部署軍事。自成發兵追之,越灤州而東,三桂回軍擊破其眾,自成乃親將部眾十餘萬東攻山海關,而遣別軍出撫寧東北境長城,繞至關外夾擊之。三桂大懼,奉書本朝乞降,請合軍而西。
流寇之敗走時攝政睿親王方以大將軍督師略地關外,比得三桂書,乃偕洪承疇等疾馳至沙河,距關僅十里,而通路已為寇軍攻關外者所梗。三桂發大砲闢路,而自率輕騎突出,謁攝政王;即軍中易服設誓,固請入關討賊。承疇以為寇眾東出,京師空虛,議請大軍毋遽入關,而西北繞入居庸,襲據京師,俟其回援,可一戰擒之;而三桂以關門禍急,堅持不可。時流寇當百戰之後,剽悍無匹,攝政王慮不可輕敵,乃命三桂軍為先驅嘗賊,而自蓄精銳以待。自成悉眾列陣關內,橫及海岸。三桂引軍先進,戰酣,會風發塵起,兩軍不相辨,大軍乘勢突出,衝賊中堅,所向辟易。俄塵開,賊見甲而編髮者,驚曰:『滿洲兵也』,則皆潰走。自成奔永平。攝政王即下令使關內外兵民薙髮,進三桂爵為平西王,而使率步騎二萬前驅追賊。自成自永平遣使詣三桂軍議和,以三桂不答,乃入京師屠其家,焚宮殿,載輜重西遁。攝政王以五月朔入都,改葬崇禎帝后,令臣民服喪三日。京師東北諸府皆降。
福王之立方流寇之北犯也,明福王由崧(思宗之從兄)、潞王常淓(思宗之從父)俱已避難至淮安。及思宗殉國、太子陷賊中,南京諸大臣議立君。福王於倫序當立,而以淫昏聞,潞王賢明可任大事,而世系較疏。於是立親、立賢之問題起。兵部侍郎呂大器以下主立賢;鳳陽總督馬士英利福王庸闇,結黨主立親。兩黨互爭,各取決於兵部尚書史可法。可法心善立賢議,而立親黨以握兵柄故,頗占優勢;可法不得已,卒定議迎立福王。士英遂以擁戴功入閣,而出可法於江北督師。於是廷議分江北為四鎮,以劉澤清轄淮海,駐淮北,經理山東一路;高傑轄徐泗,駐泗水,經理開歸一路。劉良佐轄鳳壽,駐臨淮,經理陳杞一路。黃得功轄滁和,駐廬州,經理光固一路。而諸將爭欲駐揚州,各縱兵相仇殺。可法務以公誠之意,調停其間,移傑鎮瓜洲,而置得功於儀德;四鎮雖稍稍受命,然卒不相協。而南京政府,黨爭亦日劇。自可法出,士英輩益無所憚,務進私人,圖報復。凡崇禎朝閹黨名掛逆案者,皆陰結士英希復出。士英乃排群議,奏起逆案巨魁阮大鋮,於是正人如張慎言、呂大器、姜曰廣、劉宗周等先後引去。一時政府無善類,賄賂公行,秕政交作;江左偏安之局,不俟識者而知其不能久矣。
李自成之竄死攝政王既定京師,奏捷盛京,頒示朝鮮、蒙古。時京東、京北諸府雖降,而保定、大名、真定間潰賊群起,自成自山西入陝;山東諸州縣聞之,亦爭殺其偽官,據城自保。乃以六月遣肅親王豪格往定山東、河南,遣都統葉臣等往定山西,各分扼要地,俟秋高進軍,徐圖滅賊。至九月,世祖定遷都之議。車駕以十月朔至自盛京,祭告天地社稷,奉太祖、太宗主入太廟;用大學士范文程言,盡除明季弊政,令文臣衣冠,暫從明制。近畿略定,因議先勦陝賊、次規江南,乃以英親王阿濟格為靖遠大將軍,偕吳三掛、尚可喜等由大同邊外會諸蒙古兵,赴榆林延安,出陝西之背;又以豫親王多鐸為定國大將軍,率孔有德等由河南夾攻潼關,期於西安相會。是冬,畿南、山西、山東諸省先後平定。豫王以十二月渡孟津,收沿河堡寨,進至陝州,自成遣其將劉宗敏(奪三桂妾陳沅者)據潼關拒守。順治二年(一六四五年)正月,大軍抵關,自成逆戰不利,而英王及三桂西北之師已自保德州編筏渡河,入綏德,連下延安、鄜州,逼西安之背。自成前後受敵,棄關還西安,焚宮室,東南自藍田出武關,走湖廣。比大軍克潼關、入西安,則自成已走五日矣。朝廷以陝西底定,乃命豫王移師征江南,而以追勦流寇事專任英王及三桂。時寇眾尚三十餘萬,揚言欲取南京,大軍水陸迫躡,凡七破其眾於長江流域間。閏六月,自成南走延寧、蒲圻,至通城,率二十餘騎掠食山中,為村民所困,自縊死。或言自成陷泥淖中,村民聚擊之,鋤碎其首,至糜爛不可辨云。自成既死,其殘眾二十萬,悉降於明湖廣總督何騰蛟。
史可法之盡瘁南朝危局既如上文所述,而史可法獨提兵往來江淮間,身當南北之衝,聯絡諸鎮,力圖興復。先是攝政王聞福王自立,即移書可法,責以大義,謂『春秋之法,有賊不討,則新君不得書即位』。且諷以形勢,謂『以中華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勝負之數,無待蓍龜』。可法報書,亦歷引漢(光武、昭烈)、晉(元帝)、唐(肅宗)、宋(高宗)中興故事,以解自立之嫌,且謂『貴國驅亂除逆,兵以義動,若規此幅員,為德不卒,則以義始而以利終,將為賊人所竊笑』(兩書具載「通鑑輯覽」)。既而大軍已定山東,乃分兵取海州、宿遷,連下江北州縣。會可法方進師清江浦,遣官屯田開封,為經略中原計。及大軍至,可法馳疏告急,而馬士英乃談笑以為誑己,諸將亦擁兵觀望,無敢任衝要者。當是時,明諸鎮之師惟左良玉及高傑所部最強。良玉與何騰蛟等鎮守湖廣,而高傑為可法忠義所感動,頗奉約束,因進次徐州,沿河(當時黃河自開封東南流經徐州、淮安等境入海,與今河道不同)築垣,專力備禦,且遣使通好於睢州總兵許定國,聯絡河南。定國旋納款本朝,送二子渡河為質。傑微聞其計,親往覘之,為定國所殺,部兵大亂,屠睢旁近二百里殆盡。可法聞變流涕曰:『中原不可為矣』!遂馳至徐州,招撫其眾十餘萬,移諸揚州。而豫王南征之師,以順治二年三月,自陝西分道而東,會於歸德,所過州縣皆望風迎降,遂進薄泗州,乘夜渡淮。可法方將移軍援泗,會左良玉以馬士英裁其軍餉故,傳檄遠近,以清君側為名,列舟自漢口而下,南京戒嚴,詔趣可法入援。比可法渡江至燕子磯,則良玉已病死九江,其部眾為黃得功勤王軍所敗,乃復奉命折回;而大兵已破盱眙,警報日至。可法檄各鎮兵會援揚州,無一至者,獨總兵劉肇基自桃源縣西白洋鎮趨赴。大兵越六合進攻,去揚州二十里而營。肇基請背城一戰,可法謂野戰不如憑城,乃分陴拒守,亙七晝夜。城卒破,可法被執,大呼曰:『吾史督師也』,遂見殺。肇基率所部巷戰,力盡亦死,時四月二十五日也。大兵留十日,乃南行。可法為人廉信,與下均勞苦,其督師也,行不張蓋、食不兼味、寢不解衣,日夜以報讎雪恥為念。每繕疏,循環諷誦,聲淚俱下,聞者無不感泣;而權奸內鬨,悍將外爭,凡所經畫,百不一就。卒至兵頓餉竭,志決身殲,時人比諸文天祥云。
江南之平定揚州已潰,明侍郎楊文驄、總兵鄭鴻逵合兵守京口,與豫王軍隔江相持;會夜霧,大軍編巨筏,列燈火其上,放之中流為疑兵,而別以數百騎艤小舟潛渡,襲據北固山(鎮江府城北)。守兵驚潰,文驄奔蘇州,鴻逵擁眾入閩。福王聞警,率宦官宮妾西幸蕪湖,士英、大鋮亦先後走杭州,其餘文武勛戚相率迎降。豫王長驅入城,而分兵追襲福王。時黃得功屯守蕪湖,誓死翼衛,竟中流矢陣歿,明總兵田雄擁福王出降。江南略定,乃分大軍之半,屬貝勒博洛進攻浙江,沿途徇所過州縣。馬士英自杭州迎戰不利,渡錢塘江東遁,潞王常淓以杭州降。會英王追勦流寇之師亦所至有功,收左良玉部將金聲桓眾十餘萬於九江,於是長江流域西自湖北、東至海、南及浙西,大都降服。豫王奏改南京為江寧府,至七月,班師;乃以貝勒勒克德渾為平南大將軍,以大學士洪承疇總督軍務,鎮撫南方,並駐江寧。
魯、唐二藩之割據及江南民兵之騷動南京政府以五月顛覆,至六月,而魯王以海(明太祖十四世孫)稱監國於紹興,據有浙東,以張國維、熊汝霖等督師錢塘江上,畫江而守。至閏六月,而鄭鴻逵復擁唐王聿鍵(太祖九世孫)稱帝於福州,據有福建及其西南諸省;鄭芝龍兄弟輔之,握兵食權。而黃道周為大學士,議戰守,恃仙霞嶺為國防。
於是浙、閩對立。而江西士大夫自楊廷麟以下,設忠誠社於贛州,號召才智,遠近毀家入社者幾三萬人。同時江南列城民兵四起,嘉定則侯峒曾、黃淳耀,江陰則陳明遇、閻應元,松江則沈猶龍,徽州則溫璜,績谿則金聲,各集眾自保,效死不去。其餘吳江、昆山、崇明、宜興等響應者復十餘城,或通表唐王,受其封拜,或近受監國魯王節制,浙、閩恃以阻大軍之南下。然民兵皆起倉猝,未更訓練,餉械又不足,率旬日即敗,諸王謀者皆先後死;獨吳易之守吳江、閻應元之守江陰,稍稍持久。是時大軍分兩部,一屯江寧,洪承疇督之;一屯杭州,貝勒博洛督之。承疇遣張天祿等引軍攻徽、寧,而博洛自杭州進薄吳江,盡斷諸港通路,乘大雨殲吳易軍(吳易得脫,至明年始見殺)。因移圍江陰,列砲環攻,以八月二十一日破之;眾猶巷戰,士女自殺者池井皆滿,明遇及應元殉焉。而金聲尚扼守績谿,布置甚密。至九月,明御史黃澍導大軍出間道襲破之,執聲至江寧,其門人江天一從。總督洪承疇諭降,天一朗誦思宗諭祭承疇文以愧之,與聲俱死。於是江南民兵悉平。
唐藩之擴張及閩、浙之衝突唐王好學通典故,然以鄭氏擅國,不能有所為。芝龍、鴻逵屢薦其私人為要官,唐王不從,以是懷怨望。及本朝遣使招撫福建,芝龍陰結使者通款;唐王數促之出師,輒以餉絀辭。道周知芝龍不足恃,乃踰嶺徵兵從廣信出衢州,所至號召諸將,安撫遺黎,歸附者頗眾。時何騰蛟總督湖廣,次長沙,收撫流寇餘眾數十萬,分為十三鎮,布列湖南、北,與大軍之屯武昌、荊州者相持。而楊廷麟守贛,募民兵三萬、峒蠻四萬,又檄調廣東、云南兵數千,與南昌大軍戰屢捷,兼取吉安守之,軍頗振。兩人並翼戴唐王,受爵命。於是唐藩領土自福建、兩廣、云、貴以外,兼有湖南及江西、湖北之一部。乃頒詔浙東,魯王下令將返臺州,而熊汝霖出檄嚴拒,張國維亦馳疏唐王,言『監國當大勢潰散之日,鳩集為勞。一旦退就藩服,人無所依,閩中鞭長不及;猝然有變,唇亡齒寒,悔莫可追』!既而魯王遣使通聘福建,唐王亦手書報之曰:『吾無子,王為皇太姪,同心戮力,共拜孝陵。吾有天下,終致於王』。浙東所用職官,盡列朝籍,無分彼此;且發餉銀十萬兩犒師。而馬、阮復鼓魯王部將方國安縱兵劫閩使,盡奪其餉,且檄數唐王罪。於是閩、浙衝突,而唇齒之勢離矣。
川、陝之征自李自成敗竄,中國本部西北境雖已隸本朝,而四川故為張獻忠所據;會朝廷方以南征為急,未暇西顧,獻忠乃以成都為根據地,遣諸將分屠附近州縣,以殺人多寡論功,川中無人跡。及唐王之自立於東南也,明遺臣賀珍等復起兵興安,漢中遙附之,遂占鳳翔、窺西安,全陝響應。順治三年(一六四六年)春,詔以川陝軍務任肅親王豪格及平西王吳三桂,而以浙、閩事屬諸博洛,分道大舉。肅王以三月至西安,與總督孟喬芳分定渭水以北諸城。五月,進軍漢中,破賀珍等於雞頭關,陝西復平,乃進征四川。時獻忠部將劉進忠方守保寧,聞大軍至,即率眾迎降,乞為響導;大軍追至西充、鹽亭間,與獻忠遇,發矢殪之。其黨孫可望、李定國、白文選等俱潰走川南,尋越重慶綦江等城,入貴州境;大軍追之至遵義,以餉匱旋師,時三年十二月也。
魯藩之平博洛南征之師,亦以三月進次杭州。先是張國維率諸軍連戰於錢塘江上,皆有功,因欲乘間復浙西。熊汝霖議募民兵,由海寧、海鹽直趨蕪湖,以梗運道;連絡吳中水師之潛據太湖者為犄角,以困杭州。而浙東諸餉盡為方國安軍所擅,民兵無食,議卒不行。至是,大兵壓錢塘江,國維督諸將連營拒戰。四月,大兵隔江砲壞方國安營灶,國安即擁兵數萬入紹興,挾魯王走臺州,而諸將尚嚴守江上。會夏旱,江水暴落,褰裳可涉。六月,大軍士馬數萬由上流浮濟,連營駴潰,張國維退守東陽。國安謀執魯王以獻,魯王亟走得脫,航海至廈門。國維知事不可為,赴水死。金華、衢州相繼下,浙東略定。
唐藩之平方何騰蛟、楊廷麟之振勢於湖南、江西也,各疏請唐王移鎮其地。唐王亦知芝龍有異志,欲棄閩由贛入湘,倚騰蛟。以順治三年二月,進次延平。時廷麟守吉安,聞唐王北行,乃南入贛謀迎謁,而以吉安之守禦屬諸兵部侍郎萬元吉。元吉馭下嚴,諸將不悅,皆內攜。至三月,江西降將金聲桓進圍吉安,守兵不戰潰,城遂破。元吉退入贛,聲桓乘勝進圍之,廷麟、元吉堅守不出。既而博洛定浙東,閩中大震;芝龍已陰受洪承疇約款,乃詭稱海寇入犯,馳赴安平而盡撤關隘,水陸防兵隨之,仙霞嶺二百里間空無一人。大兵由衢州長驅越嶺入,時贛州被圍,不能援閩;何騰蛟遣部將迎蹕,方抵韶州,而仙霞嶺敗報至,唐王倉卒自延平走汀州。大軍既破延平,馳七晝夜追及之;遂執唐王至福州,王不食而死。漳、泉諸郡並下,芝龍自安平奉表來降。
贛州之攻守贛州自四月被圍以來,至六月,明贛南巡撫李永茂遣廣東兵五千至,戰於李家山,圍暫解;已而復合。元吉恃蠻兵自固,不加裁抑,而獨嚴束云、廣客軍之助守者,客軍解體。主事龔芬等自章水上流募水師,欲以會援,而久屯南安不下。至七月,云南、兩廣諸道援師畢集,諸將請戰,而元吉必欲待水師。水師統領故海盜,觀望不即前;會秋高水涸,舟行遲滯,大軍夜襲諸川,縱火焚之,於是援軍皆潰。會聞汀州破、唐王被難,合城氣索。十月,遂為聲桓所屠。諸將擁元吉出,元吉嘆曰:『為我謝贛人,使合城塗炭者我也,我何可獨存』!竟自殺。廷麟亦死之。於是福建、江西次第蕩平。騰蛟聞唐王死,大慟,厲兵保境如平時;而廣東督撫復擁桂王由榔監國,流離轉徙者且十餘載,別為專篇說之。
●四、桂王之割據
桂王之立及廣州之降明自福王南渡,而黃河流域久非其所有。自南都瓦解,而長江流域復失太半;及魯、唐繼敗,而後東海沿岸亦盡入於本朝之版圖。三年之間,形見勢絀,於時朝野人物死亡略盡;而尚有崎嶇危難之中折而不撓、窮而益奮者,湖南則何勝蛟,而兩廣則瞿式耜。唐藩之覆也,式耜與兩廣督臣丁魁楚方在肇慶,議所當立,乃共迎桂王由榔(神宗孫)於梧州。順治三年十月,王稱帝,頒詔湖南、云、貴諸省,以魁楚、式耜及故尚書呂大器為大學士;騰蛟聞之,亦與云、貴督師堵允錫連署勸進。先是贛州受圍,唐王遣大學士蘇觀生至南安募兵助戰;及汀州之敗,觀生撤兵退入廣州。會聞魁楚等置君,欲與共事,而魁楚慮其以舊相居己上,拒不與議。呂大器亦以其非進士,叱辱之;觀生頗不平。俄而唐王弟聿■〈金粵〉諸遺臣自福建浮海至廣州,粵人有倡兄終弟及之議者,觀生因利用之,擁聿■〈金粵〉自立,與肇慶對抗。於是二百里內兩帝並樹,日治兵相攻,不暇外禦。大軍之下漳州也,博洛遣副總兵李成棟率偏師取廣東,以佟養甲督之。潮、惠兩州相繼下,而廣州尚瞢無所聞。十二月,成棟軍突至,聿■〈金粵〉方會觀生等視學,倉卒不知所為,君臣皆自殺,宗室諸王死者二十餘人。成棟分兵徇高、雷諸府,而自督大軍進攻肇慶。桂王立未三月,宦官王坤復用事,數干涉軍務;及聞廣州破,乃趣王溯西江走入桂林。
桂林之堅守順治四年(一六四七年)正月,成棟克肇慶而西,連下梧州、平樂,桂林大震,丁魁楚等皆引去;而武岡鎮將劉承允方引兵至全州,王坤請桂王棄城赴之。式耜極陳桂林形勢,固諫不聽,因自請留守,與城存亡;桂王許之,而自走全州。三月,成棟攻桂林,時騰蛟經略衡、湘,宿將重兵悉屯湖南北,聲援不及。式耜獨毅然誓眾,督參將焦璉拒守,累戰皆捷。會積雨城壞,而劉承允所遣援兵復與焦璉軍齟齬,大掠以去,城幾破者屢矣。式耜意氣自若,眾無叛志,成棟不能拔。早而廣東遺臣陳邦彥、張家玉、陳子壯等先後起兵高州、東莞、端州間,約合趨會城。廣州危急,佟養甲檄成棟回軍東救,式耜乘間遣諸將四出,盡復所失廣西境內諸城,根據略固;而湖南復為大軍所掃蕩自岳州至寶慶,列城風靡,劉承允以武岡降。同時,廣東諸軍亦悉為成棟援師所破,家玉等,或走或死。時四年八月也。
湖南之平定先是是年春,朝廷以何騰蛟厲兵湖廣,為南部勁敵,不可不以全力圖之,乃命孔有德為平南大將軍,偕尚可喜、耿仲明大舉進討。騰蛟所設十三鎮,故皆盜賊之餘,不樂受節制;及桂王之至全州也,劉承允挾之作福威,矯詔封拜,權力遠陵騰蛟上,諸鎮益解體。有德等以三月出岳州,益陽守將王進才聞大軍漸逼,遽還長沙,揚言乏餉,縱兵四掠;騰蛟不能守,單騎走衡州,長沙、湘陰並下。承允聞之,脅桂王自全州移居武岡,陰有貳志。五月,有德進克衡、永,分道擊諸鎮,所至披靡,以八月越祁陽而西,桂王自武岡走柳州。騰蛟輾轉入桂林,與式耜會諸將議畫地分守,乃移鎮全州,督湘、粵諸將連營拒戰,橫亙二百餘里,式耜饋饟不絕。大軍引退,桂王得還桂林。明年二月,大軍已定湖南全境,聞桂林內訌,全州重兵還救,乃復乘虛南進。而金聲桓、李成棟之變作,江西、廣東皆叛附於明;朝廷乃令可喜、仲明移軍救江西,而詔孔有德班師。
金聲桓、李成棟之反側及其影響初,金聲桓之平江西、李成棟之平廣東也,王、貝勒以遼藩舊臣章于天,佟養甲監之;行間之功,多出聲桓、成棟。及事平,而於天任江西巡撫、養甲任廣東總督,聲桓、成棟仍以武員受其節制,意不能平。於天及巡按董學成尤與聲桓有隙,裁抑過當。聲桓密與其黨副總兵王得仁謀通款桂林,事為學成所覺;兩人懼禍及,先發制之。以順治五年正月,舉兵襲殺學成、執于天,而迎故明大學士姜曰廣以江西叛;李成棟聞之,亦以四月脅養甲以廣東叛。各擁眾十餘萬,移檄遠近,通表桂王。桂王各授以爵秩,勢力驟增。於時大兵屯湖南者悉分援江西,僅以少數之守兵屬總兵徐勇,留鎮長沙。騰蛟乘隙,復發兵攻永州,以久圍力戰破之。遂分軍徇衡州、寶慶、常德等府,湖南大部復為所據。而蜀中故將李占春及義勇楊大展等亦起兵分據川南、川東,附桂王,請置官吏;桂王設巡撫其地,而復以呂大器總制諸軍。於是桂藩有兩廣、云、貴、江西、湖南、四川七省之地,駐蹕肇慶。同時大同鎮將姜瓖反側於山、陝,魯王遺臣張名振出沒於閩、浙沿海,皆遙相應和,中原之騷亂達於極點。朝廷以軍務蔓延,非二、三將帥所能兼顧,乃疊命重臣分地任事。於是都統譚泰及和洛輝自江寧赴九江,會耿、尚二王征江西、廣東;鄭親王濟爾哈朗、順承郡王勒克德渾,會孔有德征湖南、廣西;端重郡王博洛、敬謹郡王尼堪,討姜瓖於大同。而吳三桂、李國翰分任陝、川之遠征;洪承疇仍鎮江寧,任沿海之經略。此順治五、六年間事也。
江西、湖南之再定聲桓之變,江西列城響應,獨贛州守將不從。聲桓、得仁已陷九江,欲順流突江寧,而懼贛兵之議其後,乃回軍攻之。守贛副將高進庫故與聲桓同隸左良玉部,寬約降期,以緩其攻。會江寧大兵於五月復克九江而南,進圍南昌;聲桓聞警,遽引還突圍入,而得仁直趨九江,冀斷大軍餉道,使南昌之圍不戰自解。姜曰廣以圍急,欲引與共守,日發檄召之;得仁不得已,亦斂兵入城,堅壁不出。大軍徐復旁近州縣,徵收賦稅,安坐以待其斃。既而李成棟踰嶺攻贛,謀北援,進庫復用緩兵策紿之,成棟還屯嶺上。至十月,南昌糧盡告急,成棟復悉眾簿贛,嶺行艱難,士卒饑困。贛兵突出擊之,成棟退屯信豐,南昌勢益孤。至六年(一六四九年)正月,遂為大軍所拔,曰廣、聲桓、得仁並死。二月,大軍援贛,進逼信豐,成棟謀應戰,而軍潰過半,戰鬥力盡失,走死城東川中。江西復定,而鄭親王及孔有德之軍亦以是春進湖南。時常德、賓慶間諸鎮內訌,所在焚城剽掠,莫有鬧志;騰蛟自衡州親往撫之,進次湘潭。長沙守將徐勇知湘潭無備,引兵突入,擁騰蛟去,殺之,明軍氣奪。自三月至八月,有德督諸將轉戰南下,連克衡、永;鄭親王亦席捲辰、寶,分兵定沅、靖,復有湖南全境。
兩廣之復定及瞿式耜之死李成棟敗死信豐後,桂王以杜永和為兩廣總督,駐廣州,嚴兵守庾嶺;而聲桓、得仁部下潰卒亦亡入閩、粵山林間,出沒不測。江西大兵不敢進,還屯吉安將一載;會明鎮將有納款大軍、願為嚮導者,可喜遂由間道入庾關。至七年(一六五○年)二月,進圍廣州,相持十閱月不下,士卒以溽暑疫死者無算。已而江西諸軍復大至,可喜督戰益力,卒以十一月二日破之永和走瓊州;而孔有德亦以是月六日破桂林。先是,大軍再定湖南,式耜使戎政總督張同敞督諸將扼守全州;同敞兼資文武,每戰輒躍馬為諸將先,即戰敗,同敞常危坐不去,軍中以是服之。顧廣西地小而瘠,正賦所入,不足以供軍餉,式耜雖理錢法、行鹽政、募屯田以補助之,而事多掣肘,不能盡行,戰守日棘。九月,大軍克全州而南,諸將皆退入桂林乞餉,列戍一空,大軍益深入。至是,式耜檄諸將出戰,皆不應,相率遁去,城中無一兵。獨同敞自靈川至,式耜與痛飲待死,並為大軍所執;兩人猶隔屋賦詩相唱和,閱月餘,始見殺。桂王以是年正月自肇慶奔梧州,比聞桂林破,復走南寧。明年(一六五一年),詔鄭親王班師,而以尚可喜鎮守廣東、孔有德鎮守廣西,兩廣州縣次第畢下。
山、陝之復定姜瓖既據大同,分兵陷忻、朔;近自山西境內,遠至陝、甘,遺臣宿將起兵應之者所在皆是,太原、西安先後告警。六年正月,尼堪督兵至太原,首克忻州,而博洛復破姜瓖騎兵於大同城北,寇氛稍稍衰。同時,吳三桂等自漢中北定延綏、榆林,於是山、陝督撫聲援始接,河東諸郡並下,大同孤立。至八月,城中食盡,而英親王復督師繼至,城兵斬瓖出降。山、陝既定,乃詔三桂回鎮漢中,進規四川。會川中義勇不相一致,而明巡撫李乾德復構之仇殺,益渙散不足用,李占春等來降,三桂乘間收成都、重慶、敘州地。是時,本朝已定江西、湖南、兩廣,桂王窮投土司境,旦夕奏凱;而孫可望、李定國之事復作。
孫可望、李定國之亂先是張獻忠之敗也,其黨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等自川南擁眾入云、貴,推可望為長,襲奪明鎮將兵權,據有其地。已而定國、可望交惡,可望乃納款桂藩,求封號,欲藉以服眾。順治六、七年間,屢使求封,迄不獲命。至是,大軍四迫,桂王不得已,封可望為秦王,趣之出兵。可望乃遣兵三千,扈桂王居安隆,使文秀等分出敘州、重慶以攻成都,使定國等由武岡出全州以犯桂林。九年(一六五二年)三月,文秀連陷敘州、重慶,三桂戰敗,斂兵入保寧,旋回漢中;而李定國之軍亦陷沅、靖、武岡,乘勝襲桂林,有德不能守,死焉。梧州、柳州繼陷,乃分兵還攻辰州,殺總兵徐勇,尋屯守武岡。於是四川、廣西、湖南軍務同時告急。
孫、李之衝突及孫可望之降定國已連陷湘、粵諸郡,兵力寖強,不復稟可望約束;可望憤甚,陰欲除之,然以其將兵在外,未敢輕發,而尚可喜乘定國之在湖南,遽發舟師自西江而下,盡復梧州、桂林。定國棄武岡,還據柳州,威望驟減,懼可望之襲其後,益思拓地自固,乃將兵東犯,據有平樂、高、廉諸府。至十二年(一六五五年)春,復為尚可喜所破,走保南寧。而劉文秀亦以是年謀犯岳州,大敗於常德,自貴陽還云南。於是定國、文秀兩軍皆衰,湘、粵告平。而可望獨雄視貴陽,益跋扈不可制,擅殺從臣宗室,自設內閣六部,立太廟,制朝儀。桂王自安隆聞之,大懼,密敕封定國晉王、文秀安南王,與相抵制,而召定國兵入衛。可望微聞之,以十三年(一六五六年)春,發兵襲定國於南寧,且遣使謀劫遷桂王,置諸肘腋之下。事未發,而定國已自田州抵安隆,奉桂王入云南,與文秀聯合;可望大怒,以十四年(一六五七年)秋,大舉攻桂王;與定國、文秀同盟軍夾三盆河而陣,諸將皆不直可望,陣而不戰;定國悉銳攻其中堅,諸軍皆解甲大呼歡迎之,可望反走,率十餘人至湖南乞降。時十四年十月也。
貴州之征方可望之未降也,朝廷令經略洪承疇移鎮長沙,守湖南;川督李國英駐保寧,守川北;尚可喜等分駐肇廣,守兩粵;而姑以川東南及云、貴諸省為桂藩君臣苟安之地,不復窮追。及承疇受可望降,盡得敵中內訌狀,請乘機大舉;朝旨是之,軍略復一變,視線集於貴州。於是一軍自湖南出其東,承疇及宗室羅託督之;一軍自漢中、四川出其北,三桂等督之;一軍自廣西出其南,都統卓布泰等督之。三道之師並以十五年(一六五八年)春向目的地進發。而李定國既兼併貴州,屬馬進忠守之,自返云南,坦然以為無患;朝官有進諫者,謂『今內患雖除,外憂方大,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爇薪之上,能旦夕安耶』!定國愬之桂王,方欲罪言者以取快,而三道敗書並至;即承疇等以二月會師常德,四月出沅靖、鎮遠抵貴陽;廣西之師旋歷南丹、那地、獨山諸川來會,而三桂亦克重慶入遵義,會信郡王鐸尼復奉命為安遠大將軍,總統三道,以九月抵貴州之平越府,遂大會諸道將帥,議令承疇羅託留貴陽理餉,而自督諸軍三路入滇。
雲南、貴州之平定定國聞貴陽已失,乃蒼黃遣諸將分道迎敵,而親扼北盤江之鐵鎖橋,以斷黔、滇間之大道。尋諸將各敗走不相顧,定國亦撤寨西遁;大軍畢會於普安,桂王奔永昌。十六年(一六五九年)正月,大軍遂由普安入云南省城。二月朔,鐸尼復令諸軍西進至大理府境。定國發兵扈桂王走騰越,而自伏精兵於怒江西岸之高黎貢山。高黎貢山者,雪山山脈之一支,與怒江相平行,自永昌府城入騰越所必由之道也。定國度大軍累勝,當越嶺窮追,乃緣徑設伏,約俟大軍深入後,首尾環攻,必獲全勝。大軍既渡怒江而西,道不逢一敵,謂定國竄遠,稍稍縱兵入;適明臣盧桂生來,泄其計,大軍且退且戰,僅亡都統以下十餘人,喪精卒數千,而伏兵亦死傷略盡。定國退歸騰越,聞桂王已西行入緬甸界,亦棄城他去。於是四川、貴州、云南一律蕩平,朝廷頒詔宣示中外,而以鎮守云南之事在諸吳三桂,鐸尼等先後班師。
緬甸與桂藩之關係緬甸在明時,故為云南諸土司之一,領地約當伊臘瓦底(Irrar-waddy)河上中流沿岸。其北別為孟養宣慰司,其東別為孟密宣撫司及木邦宣慰司。木邦東為孟艮土府。嘉靖中,緬酋莽瑞體數侵諸部,朝廷不能討,自是貢使漸絕。及桂王之困於云南也,群臣或請北走四川、或議南入交阯,而黔國公沐天波獨謂緬甸糧糗可資,主張西幸。桂王遂以順治十六年正月,自騰越出鐵壁關,進次蠻莫(Bhams)。會莽瑞體曾孫本他格利(Pentagle)王緬,聞桂王至,乃具舟迎王,浮伊臘瓦底河南行,居諸赭硜(Jagaing),與緬都阿瓦(Ava)隔川相對。是時云、貴諸將劉文秀已前死,而李定國及白文選等亦以戰敗相失,諸從行者皆文吏,無威重,頗為緬人所輕。已而文選入木邦、定國據孟艮,皆治兵謀假道迎蹕,緬人不允。順治十七年,文選乃移書孟艮,求與定國同盟攻緬。定國悉眾而西,兩軍共至錫箔河上,邀擊緬兵,大破之。因議乘勝以舟師薄阿瓦,遣人於上流造船,為緬人所燒,而暑疫復作,乃移軍擺古(Pegu),以避瘴癘。未幾,文選兵潰走錫箔,定國亦引還孟艮。
吳三桂之陰謀云、貴既平,朝廷以桂藩無足為患,議撤兵節饟,不欲復問緬事;而三桂包藏禍心,欲假手本朝兵力盡翦明宗,以絕遺民恢復之忘想,而後營窟滇南,徐養兵馬,以俟本朝之隙。遂於順治十七年(一六六○年)四月,上疏極陳邊患,恐嚇朝廷,謂:『定國、文選窺我邊防,兵到則退藏,兵撤則進擾,此其患在門戶。土司反覆,惟利是趨,一被扇惑,遍地蜂起,此其患在肘腋。降人革面,尚未革心;永曆(桂王年號)在緬,豈無繫念,萬一入關,若輩生心,此其患在腠理』。因請及時進兵,早收全局。朝廷不虞其有他志,乃命內大臣愛星阿為定西將軍,赴滇會勦。明年(一六六一年)八月,大兵十萬自騰越出邊,嚴檄緬人,令獻桂王自效。時緬人數受定國、文選軍之蹂躪,皆不悅其王之納明遺族,王弟巴哇喇達姆摩(MahaPavaraDhammaRaja)遂弒王自立。然以定國兵尚強,未敢肆虐;而三桂檄適至,緬人因發兵圍行在,從官無少長貴賤皆殺之,凡殺宗室諸王以下四十餘人,其自縊死者尚不在此數,獨留桂王及后妃二十餘人,以待三桂之至。明室之悲運,至是極矣!
桂藩之末路大軍以是年十一月自木邦進次錫箔,白文選度兵力不敵,已先遁。三桂乃分兵追之,而自督大軍抵阿瓦,索桂王益急。緬人為自衛計,即劫王並其家族,渡河送諸軍前。三桂凱旋云南,而文選亦為追兵所執,以其餘眾降,惟定國尚在景線。先是桂王自蠻莫舟行,從官猶千餘人,其以無舟不能從者,率崎嶇散入他國。方是時,緬甸雖役屬東北諸土司,而暹羅、古刺、景邁諸國為世仇。古剌者蓋今喀倫,當緬甸東南。而景邁者又元、明以來所謂八百息婦國者也,其居景邁者曰大八百,居景線者曰小八百,皆思乘間傾緬甸。定國既以阿瓦之役不能得志,因欲利用諸國聯兵攻之。會桂藩遺臣馬九功在古剌、江國泰在暹羅,暹羅王室妻國泰以女,數與定國通殷勤,而九功亦為古剌募兵得三千人,致書定國,願奉約束。謀定將發,而三桂已擁桂王北去,兩國之師並失望而退,定國竟以憤懣病死猛獵。桂王居云南數月,三桂嚴兵守之,而八旗將士有陰謀推戴者;三桂大驚,立出桂王於市絞殺之,並殺其太子。時太子年十二,臨難大呼曰:『我朝何負於汝,我父子何仇於汝,乃至此耶』!時康熙元年四月也。
航海以後之魯王自魯王航海以後、鄭成功渡臺灣以前,此十餘年間閩、浙沿海之軍事,適與桂藩之局相始終,故復類記之。魯王之自臺州入海也,石浦守將張名振以舟師從,欲於東海沿岸列島中求一地利可用者以為根據,徐圖進取。而是時舟山為黃斌卿所據、廈門又為鄭成功領地,皆不樂受魯藩命。名振不得已,奉王走南澳,浙中遺臣自錢肅樂、張肯堂、阮駿以下,渡海奔赴者復十餘人。順治四、五年間,數遣兵改福建,連下建寧、邵武、興化、福寧三府一州地,軍勢頗盛;然未幾又為大軍所迫,諸守者皆力戰以死。至六年九月,魯王既盡失閩地,復欲圖浙東,以舟山扼錢塘江門戶,不可不爭。於是張名振、阮駿合軍次之,斬黃斌卿,魯王乃得入。溫、臺、寧、紹間遺民聞之,乘防兵之赴閩也,爭起兵自保,依山為險,列寨以數百計,而上虞張煌言之軍為之魁;海陸內外相援繫,大軍頗為所疲敝。當時浙閩總督陳錦奏報,言『海寇登岸,則山寇為之接應,山寇被勦,則入海以避兵鋒。交通閩、粵,窺伺蘇、松,久為東南之患』。所謂「海寇」者,指張名振;所謂「山寇」者,指張煌言輩也。名振恃舟山之險,謂大軍必不能至,乃以八年秋留兵六千,屬張肯堂等居守,而自與魯王大舉薄吳淞。會陳錦以全力掃蕩山寨,盡破其眾,乘大霧渡海。阮駿以舟師逆戰,全軍盡覆;肯堂等猶堅守十餘日,乃死。名振聞變,急回軍赴援而城已破,乃與張煌言共奉魯王赴廈門依成功。
久之,名振病歿,以軍事付煌言。於是魯藩之勢衰,而鄭成功獨強。
鄭成功之沿海「侵略」鄭成功者,芝龍之子,而其母故日本肥前人田川氏之女也。唐王之立於鄭氏也,成功以年少材武得幸,賜國姓,世謂之國姓爺。芝龍既降,成功慨然去儒服,航巨艦,走廈門,出沒閩海,與張名振舟山之師相犄角。朝廷數以芝龍書招之,竟不能致。成功雖自以唐藩遺臣故,始終不樂奉魯監國,而與二張交甚睦。名振卒,煌言以其餘眾屬之,任浙海之嚮導。成功既連年侵擾福州、興化間,遂以十三年轉略溫、臺。桂王聞之,自云南遣使航海,封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便宜封拜。成功益治兵謀大舉,戈船之士十七萬,以五萬習水戰,以五萬習騎射、五萬習步擊,以萬人來往策應,萬人被鐵甲,繪以朱碧彪文當前鋒,金火不能入,縱橫海上。會颶發,碎巨艦數十,漂流士卒數千,乃還守廈門。已而聞大兵三道入貴州,度江南無備,乘機復出。十六年五月,由崇明入江。時沿江要害皆置重兵,設大砲,橫鐵索,阻守甚嚴。成功以十七舟徑進,蔽江而上。六月,遂破瓜洲,犯鎮江。於是江寧、蘇常諸道援師畢集,以二十二日戰於楊篷山,成功兵上陸者二千。諸會援者皆一時宿將,提督管效忠尤以善戰聞,所部凡四千人,他鎮兵不在此數;而是日激戰之終局,援兵存者僅十之一耳。鎮江不守,成功留五日,引兵而西。其部將甘輝請北取揚州,斷山東之師,南據京口,絕兩浙之漕,嚴扼咽喉,號令各郡,南畿可不戰自困。成功不聽。七月,抵江寧,謁孝陵。而煌言別率所部,由蕪湖進取徽、寧諸路,安徽列城望風納款者凡四府三州二十四縣,東南大震。世祖幸南苑,集六師,議親征;而崇明總兵梁化鳳以七月二十四日出成功不意,大破之於儀鳳門外,擒殺甘輝,成功遂以餘艦揚帆疾歸。煌言軍亦為貴州凱旋兵所敗,走航錢塘江出海。成功經營海外十餘載,進取之志卒不能達,乃退據臺灣,越年竟死。同時魯王亦薨於臺;煌言被執,以不屈見殺(並康熙元年)。由是,沿海防務稍稍息肩。而成功竟以臺灣之戰,使國姓爺之名(Koksing,Koxiga)顯於歐洲云。